

尘隙里的星河
\n文/伊禾
\n他如一粒微尘,悄然栖于时光的角落,掌心里却捧着一片星河。
\n——题记
\n那辆泛着岁月痕迹的白色宝马,总在暮色浸染校门时,缓缓驶过对面的马路。驾车的父亲身形健硕,工装裹挟着烟火人间的洒脱,他宽厚的手掌习惯性落在放学而归的儿子肩头。几乎没有人留意到,少年的后颈有一处淡粉色的疤痕,像一枚被时光熨平的邮戳,封存着无人知晓的过往。
\n“尹老师,您还记得我吗?”
\n去年深冬的寒夜里,微信界面突然弹出一个好友申请,落款是毕业多年的学生小郎。
\n“认识啊,一直记得。”我有些惊讶,也有些激动,好久没有小郎的消息了,应该在念高中了吧?
\n“我在短视频里看到您了,老师。您在访谈节目里推荐一本课外书,您还在教语文吗?”小郎的打字速度惊人,眨眼工夫就发过来一连串文字。
\n除了语文,我还有其他选择吗?我看着手机里有些炫酷的褐色小头像,抿嘴笑了。
\n思绪倏然翻涌,那些尘封的碎片画面,瞬间在脑海里鲜活如昨。
\n五年前,我又接手新班,同年级的老师悄悄叮嘱:班里有个孩子叫小郎,有点学习障碍,二年级后就没正儿八经上过课,考试也不计成绩。
\n课堂上的他,安静时埋头看书,倦怠时呼呼大睡,偶尔情绪上来,还故意闹出点动静,希望所有人关注他。渐渐地,班里的孩子就把他当成了边缘人,仿佛一道被遗忘的影子。
\n可笑的是,孩子们一直把主科老师当成猫。
\n上课铃响起,课间的余兴未消,总有几个调皮的身影躁动不安。每当我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,教室里便会有胆大的孩子憋足了劲喊一嗓子:“尹老师来啦!”
\n“说曹操,曹操就到!”这时,角落里的小郎麻利地接了一句,语气里藏着不甘寂寞的狡黠。
\n全班同学都笑了。我立在教室门口,笑意险些冲破嘴角,却又强自收敛,只投去一个故作严厉的眼神。
\n课后,他总喜欢在我身边打转。我摸摸他的头,他会露出腼腆的讪笑,眼神却下意识地躲闪。
\n“说说吧,为何总是跟着我?”我笑着打趣。
\n他望着我,一字一顿地说:“我觉得——你,教,得,好。”
\n短短一句话,如同温润的石子,掷进我的心湖,瞬间漾开一圈圈暖暖的涟漪。
\n我总感觉,这孩子的眼里有不一样的东西。
\n从那以后,我开始格外留意这个孩子,渐渐发现他并非传言中那般“迟钝”。后来的一次家访,更让我窥见了他藏在机械里的秘密。
\n那是一个黄昏,修车行的铁皮门半开着,像一张咧开的嘴巴,吞噬着机油味,也藏着小郎的欢喜与热爱。小郎的父亲老郎蹲在车底下拧螺栓,扳手上的油污在夕阳下泛着深灰色的光。
\n老郎粗糙的手掌抚过儿子的头顶,语气里满是愧疚与骄傲:“老师,这孩子记性不好,让您费心了。课本上的知识他记不住,可对汽车却格外上心,每款发动机的排量都晓得,比我还灵光。”
\n原来,小郎的童年,是在修车行的机械声中度过的。父亲经营着这家小店,母亲偶尔来帮忙,更多时候则照料着他和妹妹。耳濡目染的他对各类车型的性能、标志与品牌如数家珍——宝马、奔驰、奥迪、本田、雪铁龙、宾利、法拉利、兰博基尼……未满十岁的他,甚至能仅凭汽车的声响,精准地辨别出车的故障所在。
\n后来从他母亲口中得知,小郎出生未满两月,便不慎从床上跌落,伤到了头部,或许正是这份意外,影响了他的发展。
\n可能是潜意识里的自我暗示,课堂上的小郎,总习惯性地将自己归为另类。可每当讲到他感兴趣的内容,他便会悄悄抬头,目光专注地凝视黑板,嘴角浅笑,轻轻向我点头示意。
\n一次学完《小萝卜头》,我布置了小练笔,意外收到了小郎的文字,没有华丽的辞藻,却字字真挚:“小萝卜头,快来,我们一起玩吧!看你瘦瘦的模样,快来我家,多吃点饭吧。今天读了写你的文章,知道你很可怜,从小就没有自由。如果可以,我想请你到我家里来玩,我家有很多玩具,还有好吃的水果,我和妹妹都会喜欢你。”
\n读罢短文,我忍不住热泪盈眶。没想到这个被贴着特殊标签的孩子,如此擅长表达,灵魂深处藏着纯真柔软的善良啊。
\n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——将他的文字放在班级美编作品集的开篇。我想让所有人都看见,小郎的心底有一片澄澈的星河。
\n更意外的是,我在他课桌抽屉的深处,发现了他珍藏的秘密:十辆用作业纸折成的跑车,被彩色蜡笔精心涂绘出各色车漆,造型栩栩如生。最前排的“冠军车”车头,贴着一块小小的创可贴,我忽然想起,那日他帮我搬作业本时不慎划破了手指,原来,他竟将这份小小的意外,化作了赛车独有的装饰,揣着少年独有的浪漫。
\n“这是兰博基尼蝙蝠。”他指着车尾的尾翼,眼眸如星子,盛满热爱。
\n“真正的跑车,不需要牌照来定义。”我望着他眼底的痴迷,顿时豁然开朗——有些孩子的世界,从不在课本的页码里,不在试卷的分数里,而在他们满心热爱的天地里,在无人知晓的坚持里。
\n我试着引导他,将对汽车的热忱,转化为读书的动力。“小郎,我知道你喜欢读课外书,老师送你一套书吧。”
\n我们并肩走进办公室,我从书柜里取出一套民间故事,轻轻放在他手中。
\n“以后听课感觉吃力时,就看看课外书,只要坚持读下去,你一定会成为更棒的自己。”
\n他抬头望我时,斜阳恰好照在办公室的窗上,照亮他的瞳孔,那里面跃动着如金属淬火般的光芒,那是希望的光。
\n从那以后,每周总有那么两天,小郎会抱着心爱的书本出现在我的办公室。油墨飘香的书页间,夹着他手绘的跑车图;书本的扉页,用红笔歪歪扭扭地抄着一句话:“每个男孩心里都住着一台永动机。”
\n他不再待在无人问津的角落。同学们有时会围着他,听他讲汽车的故事,看他画得倒像不像的赛车图,他的脸上渐渐绽放出自信的笑容。
\n在小郎身上,我真切地领悟到:教育从来不是流水线式的标准化打磨,而是对每个独特生命的温柔守护。他带着伤痕降临世间,却在机械的轰鸣中,寻得属于自己的星河。
\n所谓的“学习障碍”,或许只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人生赛道。我们的身边,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“小郎”,他们的天赋不在成绩单上,不在标准答案里,却在各自热爱的天地里悄然生长。
\n不必强求每个孩子都长成参天大树。他们可以是迎风而生的野草,可以是悄然绽放的小花,可以是散落尘埃的微粒,也可以是璀璨夺目的星辰——无论是什么,他们都会在自己应有的轨道里,绽放独有的光芒。
\n我们的使命,不过是俯下身来,耐心倾听孩童的心声,然后告诉他们:无论你是谁,无论你来自哪里,你都值得被看见、被尊重、被期待。
\n不久前的一个早晨,我去外校担任赛课评委。路边一辆黑色跑车疾驰而过,引擎的轰鸣声划破晨曦,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小郎。
\n毕业五年了,他过得还好吗?
\n我随性发了两条语音:“小郎,在忙吗?我想写一写你的故事,有些素材想找你求证一下。”
\n很快收到隔空而来的回复。
\n“哎呀,对不起尹老师,我现在没空,等会儿要去参加运动会,事情太多啦,咱们有空再聊。”
\n看着消息,我忍不住笑出声来。自己竟像个冒失打扰别人的孩子,心底泛起几丝歉意,更多的是欣慰和欢喜。
\n真好。那个天生对机械敏感的少年,终于挣脱了世俗的标签,走进适合自己的职校专业,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跑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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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缙云·禾下听风丨伊禾:那些好看的衣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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